莱茵_SweetyPuppyWa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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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ALL嘉】Crimson Night 第四章 围猎

【汇总】莱茵的文字河流

All嘉 微惊悚向 后期黑化有 伪现背

弃权声明:角色只属于他们自己,故事才属于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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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四章 围猎

  【一】

  王嘉尔去医院拆掉石膏的当天就被通知开会。他连宿舍都没有回,和经纪人一起赶往公司,迷迷糊糊坐进了会议厅。

  照例又是长篇大论,王嘉尔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,桌子底下的脚却在偷偷地踩着节奏。没有石膏的脚腕灵活自如,轻快得让他想来两个空翻——当然这是被医生言令禁止的事情。

  “所以,Jackson你怎么看?”

  王嘉尔一个激灵,收回了注意力。他其实走了神,不过身为外国人的好处是,他可以摆出一副我不是没听到我是没听懂的表情来。

  “Roommate是个长期综艺,第一季已经打下了不错的基础,你因为受伤恢复而丢掉了很多曝光率,因此去固定出演是有好处的。”负责人放慢了语速,细致地给他又讲了一遍。

  王嘉尔露出一个稍显热情的感激微笑,“当然好啊,行程都是很珍贵的。”

 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,经纪人开车带他回去,絮絮叨叨了一路。他听了一半就头疼得不行,干脆捧着腮看窗外。风景没什么好看的,首尔糟糕的路况根本提不起速度,他凝视着过于绚烂的霓虹灯出了神。

  接了这个综艺,就要带着行李箱住进一个新房子,和新室友一起生活。他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,和完全陌生的人群,一言一行被放在镜头下,就像供人观赏的珍稀动物。

  王嘉尔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,他也捏不准要怎么告诉成员们。特别是朴珍荣,他是该打包了自己,然后高高兴兴地告诉珍荣,恭喜终于不用在每个夜晚忍受自己糟糕的睡姿,还是抱着他的大腿意思意思表达一下对睡友的恋恋不舍?

  下了车,他在宿舍底下站住。拳头握紧,松开,又握紧,手心慢慢出了汗。他仰起头看,窗户里透出光来,他的成员们还没睡。

  他一度非常抗拒回到宿舍,每一次他进门,被窥探的直觉就隐隐出现,从脊梁骨凉到头顶心。常常是段宜恩陪着他进门,寄给他的信件礼物也都被提前一一拆开,仔细检查过,才送到他的手里。哪怕是他因为受伤而不便出现的行程里,也会不停地接到电话、收到信息。他的成员们给了他所有的安全感,而离开宿舍也离开了他们。

  他还没有独自面对生活的勇气,就要被推向两百架摄像头围绕的片场,演一个别人眼里的自己。

  摁响了门铃,是金有谦来开的门,站在玄关等他换鞋子的功夫里就蹦出了两百个问题。王嘉尔张了嘴愣是没插上话,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词穷,干脆踢了鞋子就跳上了忙内的背。

  金有谦闭了嘴,歪歪斜斜地托着他,脊背拱作一个别扭的弧度,也不肯放下他,跌跌撞撞地往沙发边走。

  “Jackson不是已经拆了石膏吗?”朴珍荣坐在沙发上看他们。

  王嘉尔拍了拍金有谦宽阔的肩膀,“只有打石膏的时候才能有这种待遇吗?”

  “有谦米是弟弟呀。”朴珍荣笑起来。

  “没关系的。”金有谦抢着回答,把他背上闹腾的哥哥放到沙发上。

  “啊,有谦米你是只喜欢Jackson啊,什么时候你能对我也好一点就好了。”

  朴珍荣叹了口气,毫不意外地得到了金有谦一个装乖的笑容,“Jackson哥对我好。”

  王嘉尔感慨地伸手去揉了揉他家忙内还未全部褪去婴儿肥的脸颊,“哥没白对你好啊!”

  “那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?”

  金有谦的两百个问题还没有过去,王嘉尔停了手,用余光瞄了一眼朴珍荣。他的亲故正拿着一个橘子泄愤,大开大阖地扒了皮,转眼却是喂了一半到他嘴里。

  “是去公司了吗?”朴珍荣掰了一瓣到自己嘴里,余下的全进了金有谦的肚子,惹得他直瞪眼。

  王嘉尔慢慢嚼着橘子,酸甜的汁水溢出口腔,他赶紧伸舌头舔干净嘴角。

  “是的,路荣哥到医院接我的时候才说,就直接去了,开完会才回来的——你们做什么这样看着我,哪里还没有舔干净吗?”

  他抹抹嘴唇,不明白为什么他面前的两个人都盯着他的嘴看。

  朴珍荣默不作声地抽了纸巾扔给他,金有谦则蹭到了他的身边。

  “是又要哥去出演综艺吗?明明哥的脚才刚好。”

  “说什么呢,有工作不好?”王嘉尔作势要去弹他的脑门,却被金有谦一把抓住了手。

  “我只是心疼你。”

  王嘉尔几乎想要捂住胸口了,这孩子明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,到底是什么时候悄悄长歪,变得这么会撩人了?他畅快地翻了个白眼,“你今天嘴这么甜到底是有什么阴谋?我不请吃饭哦,我很穷的,BamBam还老是让我付钱付钱,我赚个钱也不容易的,脚都断一回了——”

  “哥!”金有谦打断他没完没了的满嘴跑火车,“你还是说说开会吧,到底是什么事。”

  “就是一个固定综艺,嗯,还蛮有名的,找我去做第二季,叫Roommate,你们有看过吗?”

  “所以你要搬出去?!”朴珍荣和金有谦异口同声地叫起来,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,在彼此的眼神里抓到了一样的重点。

  王嘉尔愣愣地点头,还没接着解释,就听见各个房间门齐刷刷地打开,好几个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
  “我听错了吗?有谦你和珍荣哥喊什么呢?”

  “什么?谁要搬出去?”

  “Jackson哥要搬走?”

  “这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
  王嘉尔无奈地捂住脸,他也想知道,这突然被包围的情况是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  沙发再次被挤得满满当当,忙内line干脆坐在了王嘉尔的脚边,仰着脸看他的表情别无二致。王嘉尔再不敢吞吞吐吐,他觉得他不解释清楚会连门都出不去,只好从头开始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。

  “所以事情就是这样——我说金有谦你要不要把我的裤腿松开?”

  王嘉尔皱着眉头,他先前一直打着石膏,穿的都是很宽松的篮球裤。金有谦一只手拽着裤腿不说,越听手劲还越大,他赶紧抢救了一把,好险没被弟弟直接把裤子拽下来。

  金有谦怔怔松了手,低了头去和BamBam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
  王嘉尔没空管坐地上的这俩小的,光是朴珍荣就够他受的了。他伸手去抓朴珍荣的手臂,“珍荣啊,你可以自己睡了不是挺好的嘛,我石膏拆了肯定晚上动得厉害,不然你也睡不好。”

  朴珍荣看着他,也不说话,眉头紧紧皱着。王嘉尔最受不了他这种伤了心的表情,不自觉就挂上了讨好的微笑。

  “那,哥,你这个节目,什么时候开始啊?”崔荣宰凑过来,期期艾艾着。

  王嘉尔费劲地回忆了一会儿,依稀记得经纪人有说,“好像具体日子还要等通知,不过就是这几天了。”

  节目也确实只留给了他短短的几天时间,很快就敲定了行程。王嘉尔接了通知的当天晚上就得收拾起行李,等着第二天搬进新房子。

  Got7有很多海外行程,因此他们的行李箱里从来是满满当当的,各种必需品都装着一套。王嘉尔把箱子打开,摆在客厅的空地里,妄图再塞一点儿东西进去。

  段宜恩坐在他边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整理衣服,叠了两件又停了手,“其实也没有必要带这么多吧,你缺什么让我给你带就是了。”

  王嘉尔把他叠好的衣服收进箱子里,咬着牙压实,说出的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
  “好像要住很久的样子,我怕带少了没有真实感。”

  王嘉尔脱力地坐在箱子上,靠体重合上了箱子,段宜恩帮他把不堪重负的搭扣扣好,再上锁。

  “还有忘记什么吗?”段宜恩问他。他其实相当矛盾,一边不想让王嘉尔带走太多东西,好像这个宿舍顿时空落落的没有了他生活的痕迹,一边又怕王嘉尔住得不够顺心,缺东少西的受委屈。

  王嘉尔板着指头算,数了半天突然跳了起来,“啊,我得去问在范哥拿药!他在房间里吗?”

  段宜恩看着他,半晌才说,“嘎嘎,不吃那个不行吗?”

  “听说是二十四小时录制的,我在节目里睡不着的话,会很麻烦吧。”王嘉尔转身去敲主唱line的房门。

  他没有再看段宜恩的眼睛,他不想透露他的心虚。

  【二】

  Roommate的第一次录制是在一家拉面馆里。王嘉尔虔诚地摆了三片芝士在热气腾腾的拉面上,连采访都不想做,眨巴着大眼睛撒娇,说绝对不可以辜负食物。

  围在店里的工作人员笑倒了一大片,大发慈悲地将事前访谈做成了吃放。

  店里其实没有多少人,连老板都悠闲地坐在柜台上看他们。王嘉尔深谙综艺节目的要领,被面汤烫到的身体GAG是必备,但是也要表现出完全好吃的表情才是——事实就是很好吃啊,只要加上芝士!

  他努力不咬断面条,结果腮帮子立刻鼓起来。PD是很懂的,专门挑这种时候给他提问,他只好很努力地嚼啊嚼,像只贪吃的小松鼠,翘翘的鼻尖上沾了一点儿面汤。作家姐姐看不下去,忍着笑过来给他擦干净,他赶紧道了谢。

  “其实我有面试过第一季来着,”他把吃空了的面碗推到一边,终于想起来他的访谈,“可是被刷下来了,大概是因为我不够有趣。”

  他说得很真挚,因为过于真挚而变得很好笑。PD抹掉笑出来的眼泪,夸奖他,“Jackson xi已经足够有趣了。”

  他眯起眼睛微笑,冲着镜头撒娇,“是吗?不要骗我哦,我会去留言板上看的。”

  “说说对室友生活有什么期待吧。”

  王嘉尔立刻回答,“想要交到新朋友呢。”

  是啊,新朋友,尽管是那么公式化的回答,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王嘉尔的话,是真的会很期待的吧。

  他结束事前访问,回到自己的保姆车,往新居移动。车里还没来得及装上长枪短炮,经纪人忙着开车,他一个人坐在后座上,车辆转弯的惯性让他往一边倒去,他几乎以为应该会有一个肩膀接得住他。

  好像有点糟糕了。他抿着嘴,伸手撑了一把空荡荡的身侧,让自己重新坐正。

  也许是车里太安静了,让经纪人也不习惯,打开了音乐。公司的车子,自然放的都是自家艺人的碟,王嘉尔跟着唱了两句,高音没吊上去,终究是兴致缺缺地住了口。手机里的信息栏一直在叮当响,可是移动中一直盯着屏幕的话会头晕,他只好把手机捏在手里,感受它不停地在手心震动。

  等到下了车,摄制组立刻围了上来,几个前辈在一边站着,他再没能找到机会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。

  “您好,我是JYP男子组合GOT7的Jackson。”他弯下腰去,鞠一个九十度的躬。

  忽然就这样开始新生活了。王嘉尔拖着自己的行李箱,在房子里走来走去。他在每一个角落都看到黑洞洞的镜头,像是一张巨大的网,交织住他的四周,不留一丝缝隙。也有非常有趣的摄像头,底部铺着轨道,跟着他的移动而移动。他在走廊里自己和自己玩,听着冰凉的机械音,竟然也觉得挺有安全感。

  一种完全不同的,不是因为人的温暖,而是纯粹机械带来的,略显冷漠的安心。他知道有两百架机器在记录他的人生,所以鸽子不会落到他的面前,他是安全的。

  林在范打了电话给他,他接起来,就听见队长有些急切的声音,“Jackson,怎么不回消息,你那边进行地怎么样了?”

  王嘉尔笑起来,他找到一个架在镜子旁边的小摄像机,于是欢快地冲着镜头打招呼,“挺好的,我见到大部分的出演者了,都是很好的前辈,就是不知道我的室友是谁,我想和小俊哥住,你认识小俊哥的对吧?GOD~”

  “那就好。你是新住进去的,肯定要做自我介绍,你千万记得不能翻跟头,听到了没有?你的石膏才拆,骨头还没完全好呢,如果被要求了,就直接说出实情,不用觉得不好意思,前辈也是能体谅人的。还有你的药,我只给你放了几片,在你包的侧边口袋里,我数着日子的,你敢多吃试试看!如果实在睡不着,打电话给我,我会让路荣哥过来接你,就当做是有行程,你也不用太担心——”

  “好啦,我知道啦,我又不是小孩子。”王嘉尔忍不住打断他,“而且在范哥你的定位是爸爸呀,不能这么啰嗦的。”

  那头林在范被噎了一下,显然坏脾气的队长就忍不住开始磨牙了,“呀,就当珍荣给你讲的不行吗?”

  “行行行,当然行,Leader哥你怎么说都行~”王嘉尔立刻软了声音。要说他惹毛林在范的速度是选手级别的话,撒娇哄人的技术就能参加奥运会了。

  林在范有气没发出来,但是王嘉尔已经听见了屋子外边喊他的声音,匆匆道别就挂了电话。他大声回应着前辈的召唤,冲出房门的脚步却变得迟缓起来。他在原地踌躇了几秒钟,终于是转身往扔在床上的包走去,拉开侧边拉链的口袋,将一个小瓶子拿出来。

  非常小巧玲珑的瓶子,画着可爱的卡通,应该是儿童维生素的小药瓶,不知道林在范从哪里找来的。他拿起来,在耳朵边晃了晃,里面为数不多的小药片发出互相撞击的清脆声音。

  他把瓶子放进口袋,用手紧紧捏住,这才大阔步走出门去。

  “前辈,我来了!”他喊了一声。

  “怎么出来得这么慢。”朴俊亨冲他招手,王嘉尔便蹦跶到他身边去,亲热地环住他的胳膊。

  这是JYP的前辈歌手,同样是非常有意思的大叔,比起韩语恐怕英文更地道。也许是有着同公司的关系,王嘉尔欢欢喜喜地喊着JYP Brothers,和朴俊亨一起胡闹,看起来非常合拍。

  “房间是不是还没分配啊?”王嘉尔问着,露出一个希冀的眼神,“我想和哥住。”

  朴俊亨哈哈笑着,呼噜了一把他的头毛,“要看节目组安排啊,现在应该是要去集合吧。”

  人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屋子,摆开的沙发都快要坐不下,王嘉尔窝在角落里,黏着朴俊亨坐下,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一个球。

  理所当然地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,王嘉尔尽忠职守地做好反应,鼓掌欢呼都不能少,用他发音还有点儿不标准的韩语重复出演者们的名字。他虽然善交际,自来熟得厉害,然而迫于视力和记性都不怎么牢靠,常常是名字对不上人脸,平白闹出不少笑话。只是也许是他的发音实在有点儿可爱,渐渐的就开始在每个人介绍完毕之后大家都等着他的重复,然后纠正他的发音。

  明明是团在角落来着,怎么又变成了事件的中心?王嘉尔颇为无奈地接受韩语教程,撒娇地喊着哥哥姐姐,这才被放过。

  轮到他的时候,照常是他惯用的开场白,说着我是JYP男子组合Got7的Jackson,来自中国香港的外籍成员。他把头上戴着的帽子拿下来,非常标准地鞠躬,然后不无意外地得到了诸如哎呀好年轻好帅气的爱豆标准称赞。他秀了一波外语,反正会什么说什么,将气氛推得热闹了不少,于是开开心心地将帽子盖回头上,打算回到座位。

  “Got7,不是很有名的那个什么,可以飞来飞去地翻跟头?是叫什么名字来着?超厉害的!”

  一把清脆的女声响起,王嘉尔停了步子,看过去。应该是与他同岁的亲故,名为许英智的女爱豆有一张非常可爱的脸,笑起来也是眉眼弯弯。

  “是的,Martial Arts是一种极限武术,我和我的成员们练习了很久。”他点点头,很认真地回答她。

  “那你会吗?”许英智的眼睛亮晶晶的,她立刻得到了一大波来自前辈的附和。

  王嘉尔不安地踩了踩地板,其实有点儿过硬了。他想起几十分钟前,林在范那样严厉地喝止他,他把手伸进衣服的口袋,那个塑料小瓶子已经被捂得暖暖的,正好可以被完整地包裹进手心。

  他没犹豫太久,伸手脱了袜子。

  “可以啊,我表演给你们看。”

  他原地起跳,自如地翻了一个空翻,落地时膝盖砸在地板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,随后被淹没在惊呼和掌声中。

  【三】

  “Jackson,你的房间是五号哦。”

  “哈?我不能和国珠努那一起住吗?”

  “臭小子你在说什么呢?!”

  王嘉尔趴在前辈的床上,即使被过于丰满的姐姐恼羞成怒地拍了脑袋,也蹬着腿不肯放弃。

  “可是我觉得,国珠努那就像是我的妈咪一样。”他努力地揪过被子,把自己包裹成蚕宝宝,“我觉得努那是个非常好的人啊。”

  李国珠非常感动,然后拒绝了他,“去你自己的房间啦!”

  王嘉尔嘟着嘴,因为撒娇失败而郁郁寡欢地蹲在走廊的摄像头前。他的室友到现在还没有现身,似乎是要将神秘主义保持到底,他也只能捧着脸在摄像头前发牢骚。

  “你知道我现在只能和你说话吗?都没有人和我玩。”他伸出手指来,指挥着摄像头左右摇晃,“我一个人很没劲诶。”

  他没说的是,他其实好想回家,香港的家。李国珠让他想起他的妈咪,这是真心话。他来到韩国以后,很少会有和女性长辈相处的时间,他几乎快要忘记母亲手掌温暖的带着些许岁月痕迹的触感。

  想家的时候,又会顺带着想起段宜恩。

 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联系,身处他乡的苦痛,被命名为Homesick,中文的话叫做思乡病。多么贴切,这是病,久治不愈,愈演愈烈。在还没有出道的日子里,每每遇上节日,便只有他和段宜恩留在空荡荡的宿舍。他们各自和家里人打电话,背对背倚靠着,说我过得很好,我不孤单。段宜恩说 I have Jackson。王嘉尔说我还有段宜恩。好像身边还有一个人来分享孤单,就可以不再害怕名为思念的病。

  说是相依为命未免也太过悲惨了一些,但是回想起来,那些冷风刺骨的日子里,确实是靠着彼此在取暖,以至于即使过了寒冬也无法忘记。他向段宜恩敞开过最深处的秘密,他亦触碰过段宜恩最柔软的内里,所以即使想哭,眼泪也只肯在他面前流。

  “不知道我的室友到底是谁,快点来吧,我希望他不要太沉默。你们知道吗?我原先在宿舍啊,我的室友就特别不爱说话,我每天就好像在对着一堵墙壁生活。”他絮絮叨叨着,然后微笑起来,“不过呢,虽然很沉默,但是是很温柔的人。”

  段宜恩,你听到了吗?

  王嘉尔直起身来,终于回去他自己的房间。想念带给他足够的力量,让他可以面对未知。他把行李箱敞开,将日常用品拿出来,一一摆好。

  反正无论来了什么人,都不可能会有段宜恩那么好,所以只要不抱任何期待,任何人都是将是期待以上得好。他这么想着,把手伸进口袋,将儿童维生素的小瓶子拿出来,在耳朵边上又晃了晃。

  现在用不着你啦。

  他把瓶子重新收进背包的侧边口袋,在又一次的召唤声中飞快地跑出了房门。

  录制真人秀其实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。对制作节目的人来说,要在几千个小时的素材里找出有意思的片段剪辑,还要遵循主题合乎逻辑不至于让观众摸不着头脑;对出演节目的人来说,亦是非常艰辛的工作,他们被一本剧本框住,既要按照节目流程进行,还要高于剧本地表现出自身的人格魅力,遵从角色设定的同时还要为节目增添趣味。

  做艺人的这几年,生活在镜头下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。王嘉尔在笑着闹着的时候,其实他还在那个被规则限定的节目里,会不自觉地摆出自己最好看的角度,目线随着镜头的移动而移动。他很少有真正放松的时候,累得撑不下去也不过是小心翼翼地发懵,而随着个人行程的不断增多,挣面子撑场子拿分量,什么都压在他一个人肩膀上,竟然也开始迅速地习惯了。他从来坚信勇往直前,竞技体育的精神哪怕过了十七岁也还牢牢地镌刻在他的灵魂里。

  好像只有在他的成员们面前——认真叮嘱他不能翻跟头的林在范,帮他一件件收拾行李的段宜恩,弓着背很不舒服也要执意背着他的金有谦……只有在他们面前,王嘉尔才是有所能,有所不能的,需要被珍惜的人。

  王嘉尔在走廊上跑起来,抿着嘴唇,是画面拍摄不清的认真的表情。

  所以现在他必须无所不能。

  作为乔迁的第一期节目,王嘉尔实在是做了太多的事情。帮忙收拾了大多数的房间,替女生们搬运行李,在厨房打下手,作为节目组的忙内,哪里都是他的分内之事,以至于镜头里录下了太多他光着脚丫子跑来跑去的画面。

  直到开始做饭的时候,他才被前辈赦免,因为料理手艺实在太次的缘故而被勒令去休息。他回到房间,大头朝下倒在床上,呼吸的气流全部打在面前的被子上,热乎乎湿漉漉的,可他甚至懒得动一下姿势。

  应该睡一觉的,哪怕打个盹也好。他紧紧闭上眼睛,可是仍旧清醒。

  他的手在床上摸索着,把枕头扯进怀里,好好抱着。他觉得他可能需要一点儿人类的气息,另一个呼吸频率,另一个心跳节奏。他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,在用枕头闷死自己前坐起了身。

  失眠果然是个大麻烦。他咬着嘴唇,眼神又不自觉地飘向了背包的侧边口袋。

  就在他脑内天人交战的当口,他的房门被敲响,在他应答以前,有人推开了门。

 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进了房间,看到他坐着,带着点儿惊讶地笑了起来。

  “世镐哥告诉我你在睡呢,刚醒吗?”他把手边的行李放下,朝他走过来,伸出一只手,“你好,我是徐康俊,你的新室友。”

  王嘉尔还木木地坐在床上,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。徐康俊不算太用力,却非常真诚地握住他的手,将这初次见面的礼仪完成。

  “我是Jackson。”王嘉尔清醒了一些,立刻从床边站起。

  徐康俊没放开他的手,却是顺势拉着他往外走,“既然醒了,那就出来吧,应该快要开饭了。”

  是一个非常亲切的,英俊的哥啊。这是王嘉尔对徐康俊的第一印象。他被拉到餐桌边,两个人便并肩坐下了,当然按照王嘉尔待人接物的一贯准则,是不能出现冷场的。他露出一个稍显热情但是绝不会过分的笑容,抛出几个适宜在初次见面彼此了解的话题,迅速和徐康俊攀谈起来。因为有着二十四小时无休的摄像机在,谈话就是放送分量,一时间餐桌上的氛围被炒得无比热络。

  王嘉尔在食物被端上来的时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,徐康俊顺手给他盛了饭,他谢过,然后低下头祷告,才拿起筷子。他对食物一向虔诚,又是前辈们的辛苦努力,更是搬进新居的第一顿饭,因而尤其显得珍贵。他对着镜头三百六十度展示了一圈,卖相确实不错,然而进了嘴才发觉大事不妙。

  实在是过于美好的味道,青阳辣椒有着鲜嫩的青葱颜色,在口腔中却足以炸裂开满头烟霞烈火,着实刺激过了头。王嘉尔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,张着嘴却碍于礼仪不能吐,眼泪汪汪地咽了下去,立刻有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。

  具有非常意义的第一顿晚饭,以两瓶矿泉水和二十张抽纸巾结束。

  韩国人对辣味调料的执着让他没吃下多少东西,还因为不能吃辣而成为了餐桌上欢笑的话题。他和众人一起哈哈笑过,回了房间摸肚子,却是只有叮叮当的水。

  不想挑战干磕安眠药,也不愿意再来更多的水,王嘉尔躺在床上哼哼唧唧,以至于他看见徐康俊走进房间,当下的第一反应竟然是,太好了,今天睡不着的理由可以全部怪到青阳辣椒头上。

  “Jackson晚上没吃多少东西,不要紧吗?”徐康俊走到他的床边来,有些担忧,“找点夜宵吃吧。”

  王嘉尔半死不活地翻了个身,问他,“哥明天有行程吗?”

  “啊,应该是下午的行程。”徐康俊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,还是拿了手机确认行程表。

  “太好了,哥我们一起去吃夜宵吧!”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,恢复成精力充沛生龙活虎的样子,“快快,哥把外套穿上!我们去吃烤肉吧!”

  要在凌晨的街头找到一家开门的烤肉店比想象中困难得多,王嘉尔和徐康俊,外加一名值夜班的外拍摄像师,走过了整三个街区才进了门。这简直是在玩大冒险游戏时才会出现的惩罚桥段,王嘉尔却表现得如此理所应当,仿佛和第一天见面的室友就应该在凌晨三点一起吃烤肉。

  徐康俊全程是懵的,看着他对面的少年油汪汪的嘴唇和亮晶晶的眼睛,还告诉他,“哥你知道吗?其实六点钟我的经纪人就会来接我了,我大概只能睡两个小时了,哈哈。”

  这样清奇的脑回路大概是造物主得了帕金森才漏下来的吧,徐康俊深深折服,一边不自觉地就帮他烤起了肉。

  “我其实应该减肥的,不过不管啦。”王嘉尔吃得挺美,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记说话,“哥你知道我们组合吗?Got7!我们组合的其他成员都可好看了,又瘦又帅的,就我一个不好看。不过我之前生病,公司就放宽了,让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,因为我生病的时候掉了9KG诶!真是太神奇了!比减肥好使多了……”

 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,烤炉的热气让他的脸颊飞起两团红晕。

  【四】

  “你昨晚上节目录到这么晚吗?怎么这么困。”

  朴珍荣端端正正地坐着,扬着下巴动也不动地让化妆师给他画眼线,手上却不老实,呼噜着那个枕在他腿上的脑袋。

  王嘉尔不敢挣扎地太厉害,他怕他家珍荣那双漂亮眼睛被眼线笔戳瞎,毕竟化妆师都快憋笑憋得手抖了。可是蔫坏儿的读书人就逮准了这一点,几分钟就给他弄了个鸟窝头。

  “努那,你画完了没有?”王嘉尔被逼无奈,脸埋在朴珍荣的腿上,闷闷地问。

  朴珍荣笑起来,低下头来在他的耳朵尖上猛地吹了一口气,“早就好了。”

  王嘉尔捂着耳朵弹起来,另一只手指着朴珍荣抖啊抖,一时气得连韩语都不知道怎么说了。

  “好好说,你这状态不对劲。”朴珍荣握住他的手,把他重新拖回自己身边,换了软话哄他,“我这不是担心你出去住,睡得不好吗?”

  王Puppy是很好哄的,顺着毛摸两下就会乖乖地把肚皮翻出来,哼哼唧唧地让你再抱抱,朴珍荣用这一套从来得心应手。

  “我昨天晚上,不对,是今天凌晨,和康俊哥一起去吃烤肉了,所以没睡几个小时。”

  他乖乖地招了,再次把脑袋枕到朴珍荣的大腿上,让始作俑者对他的乱毛负责任。在他发间慢慢梳理的手指却顿了一下,然后朴珍荣几乎咬碎在臼齿间的声音从他的头顶心传来。

  “你和谁去吃烤肉了?!”

  “徐康俊哥啊,我的新室友——”

  王嘉尔话说到一半就僵住了,他该意识到的,他面前这个可是因为他和BamBam吃了一次烤肉就在大小节目上叨叨了大半年的朴珍荣!而他竟然如此天真地就把自己送出去了,连脑袋都在对方手上。

  “我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嫉妒啊。”朴珍荣半俯下身来卡住他的脖子,恶狠狠地说着。

  “我错了,珍荣啊,我们去吃烤肉吧,今天就去!”王嘉尔忙着求饶,把自己缩成团往朴珍荣的怀里钻,“就我们去,谁也不带!”

  “不去,我胃不好。”

  朴珍荣毫不留情的拒绝立刻换来了下一串极尽谄媚之势的讨好,王嘉尔哼唧唧地说着话,因为困得不行还在途中打了个哈欠,于是连闪闪的泪光都一并备齐了。

  “你们俩别闹了,Jackson你到这边来,珍荣去换衣服。”林在范从更衣室里走出来。他已经做完了全套造型,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气势十足,眼睛斜睨过来,王嘉尔忙不迭把自己从朴珍荣的手里拯救回来。

  朴珍荣冲他皱了皱鼻子,表示暂且放过他了,这才起身去找造型师。

  不过对于王嘉尔来说,这形势是完全没有变好。他现在有点儿怵林在范,眼神躲躲闪闪的不肯对视。林在范那么吼他不准翻跟头,他不光在节目上翻了,连证据都抹不掉——放送里一定会被放出来的,还说不定剪进了宣传片。更糟糕的是,他的膝盖上现在还有一大块淤青,罪证昭昭。

  “我很困了,我要睡觉!”他匆匆忙忙地扔下一句,就滚上了沙发,闭上眼睛装鸵鸟。

  林在范的目光钉在他的后背有如芒刺,他抖抖索索地咬牙等着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那过于沉重的目光才移开,王嘉尔微微抬了手臂,从缝隙里往外看,却是已经换了人。

  段宜恩手上拿着什么,一眼就抓到了他别扭的偷看姿势,抿着嘴坐到了他的腿边。

  “在范哥呢?”王嘉尔还心有余悸。

  段宜恩心想就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怎么不招骂,林在范看不出来才有鬼,嘴上还是好言安抚他,“在范去找有谦和BamBam了——你先转过来。”

  王嘉尔把侧着的身子挪成平躺,然后他松松垮垮的裤腿就被撩起来了。

  “怎么了怎么了?”王嘉尔吓得往回缩,然而腿弯了一半就被段宜恩抓住了脚踝。他手劲大,钳在他冰凉的脚踝上往后一拉,把腿又扳直了。

  两个人的视线撞到一块儿,王嘉尔迷迷瞪瞪的,在段宜恩的眼睛里看到了责备的光。他起先还摸不着头脑,想着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,要让段宜恩用这样严厉的目光来看他,接着他看见段宜恩打开了手上的东西。

  一闻就知道了,药酒的味道。

  王嘉尔忍不住就红了脸,他没敢再把腿缩回去,膝盖上那块淤青过了一夜已经全化出来了,青紫的一大块。段宜恩倒了药酒在手心慢慢搓热了,才捂到他的膝盖上,一点点揉开。

  “Marky,谢谢你。”他埋着脑袋,声音哑得不像话。

  段宜恩没作声,给他揉了好一会儿,又把他的裤腿放下来,才很重地叹了一口气。

  “嘎嘎。”他低低地叫了他一声。

  “嗯?”王嘉尔抬起眼来看他。

  段宜恩看着他,他眼睛里的责备已经消失了,“你答应过我要照顾好自己的。”

  他的尾音散在空气里,竟然满是无力。

  王嘉尔有些慌,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回应,只能把头又低下去。段宜恩在他身边站着,似乎是想抬起手来,像往常那样揉揉他的脑袋,然而他的手上油乎乎亮晶晶的,全是残余的药酒。他又叹了口气,转身走开了。

  王嘉尔在沙发上坐着,一动不动。直到化妆师过来叫他,领着他往镜子面前走,拿了刷子出来还疑惑地问了一句,“这是药酒的味道吧,这么大。有人受伤了吗?”

  “我磕了一下,没什么。”王嘉尔给她赔了个笑脸,规规矩矩地坐好等着上妆。

  

  他不知道段宜恩是怎么看出来他的膝盖受伤,也许是猜他会翻跟头所以备了药酒,也许是看出他走路时把重心偏向了另一边。但不管如何,这药酒的味道是一时半会儿散不去的,他肯定要不了半个小时,他的成员们都会知道了。他离开宿舍的时候,拍着胸脯保证,自己能活得好好的,现在却是听到段宜恩不断地叹气。

  不要叹气啊,我确实还活得好好的,他想说。拒绝对他来说太难了,何况是初次见面的女孩提出来的,他总不能硬梆梆地say no,倒像是提出这个请求的人的错一样。许英智又有什么错呢?她甚至是在给他放送分量的机会。

  可这话他没法对段宜恩说,段宜恩很难理解,他的生命中很少有妥协的事。喜欢音乐就能离开美国千里迢迢到太平洋的另一边,不喜交际就礼貌疏离独来独往,他坚决果断到了理所应当的地步,以至于当王嘉尔走到他身边的时候,首先惊讶的竟然是周围的人。他们太不同了,个性截然相反,处事方式南辕北辙,就像是冰与火一般不相容。

  那是因为那层冰下面其实是软的啊,他默默地想着。可是他不能要求太多,他已经得到了柔软又温暖的段宜恩,就不能让这样珍贵的内里去陪他面对荆棘遍布的世界——

  “Jackson哥。”

  思绪猛地被打断,王嘉尔一时反应不能。他的脸被化妆师固定成一个角度,只能用余光去瞄。

  “有谦米啊,刚不是在范哥还去找你了吗?”他拍了拍忙内的腿,于是他家的Giant Baby立刻半蹲下身子来,凑得离他近一些。

  “我没看到他啊。”金有谦笑得眉眼弯弯,他抓住王嘉尔的手,玩闹地晃着,“哥刚才在想什么呢,看起来有点沮丧啊。”

  “说什么呢?!”

  王嘉尔立刻想抽出手去敲他脑袋,然而金有谦一直笑眯眯的,真叫人下不去手。

  “好吧,是我看错了,哥一直是帅的,今天特别帅!”

  “嘴这么甜,有事求我?”

  “我是BamBam吗?”金有谦毫不犹豫地diss了自己的挚友,“我只是想和哥这么说而已。”

  王嘉尔笑起来,他的这个弟弟难得坦率,平日里要他说一两次肉麻话可都是奢望,“看来我出去住还是有好处的,有谦米是想我了吧。”

  “是呀,哥不在的时候,宿舍里的气氛可真是——”金有谦话说了一半,自己截住了。

  可王嘉尔向来是敏锐的,已然挑起了眉毛,“宿舍怎么了?”

  金有谦欲言又止,自个儿纠结了半天,戳着手指头跟他说悄悄话,热乎乎的气流打在他的耳廓上,麻酥酥的像是有电流蹿过。

  “在范哥和珍荣哥吵起来了,好像还动了手,我们没敢进屋看,只是听到了哥的名字。”

  王嘉尔惊讶地抬起眼睛,在金有谦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。

  这是第二次了,林在范和朴珍荣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?

  【五】

  王嘉尔在当天没找到合适的机会,金有谦那里也没能问出更多的东西,毕竟是弟弟,王嘉尔没法儿摊开来商量,只能带着满腔心事回了新居。他强作镇定地录完了节目组要求的内容,直到深夜才得空独处。

  捏着手机想要编消息,然而他连一个字都打不出去。

  该问谁呢?要怎么问呢?问了以后能得到回答吗?得到了回答他能解决什么吗?

  他泄气地把屏幕光源摁灭,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了头。

  林在范和朴珍荣又一次吵架了。他记得上一次吵架的原因是朴珍荣告诉他的,他们泡在日本的温泉里谈心事,他因为和林在范的争执而牵出了这个话题。朴珍荣说是因为压力大,但现在想来,这个原因其实也非常诡异,JJP之间的感情毋庸置疑,更何况作为队内的领导者,他们的举动会非常明显得影响到整只团队,却仅仅因为每天都在承受的压力就吵起来吗?这次更夸张,金有谦他们在客厅就听见了里屋的争吵,还有很大的动静,不排除是动手的可能性。

  是因为他吗?还是他只是被顺便提起?

  早上和朴珍荣相处的过程中没察觉到异样,只是林在范后来出现时相当不客气。他以为是队长看不惯他们太闹,恐怕吵架的后遗症这个解释更说得通,只是他当时太怵林在范而没有好好观察。

  王嘉尔困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,他觉得再思考下去他该爆炸了。他好想找个人商量商量,哪怕只是听他倾诉也可以。但是段宜恩不在他身边,他也没把握段宜恩对这事是个什么态度。按理说他是队里的大哥,队里有什么事,从来都是他和林在范商量着拿主意的,可是现今事情就发生在林在范和朴珍荣身上,不是他想教训就能教训的弟弟们,他也并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,恐怕仍是心思都放在肚子里,面上连表态都不愿意。

  而此刻能出现的人大概只有和他同屋的徐康俊,他难道要把队内不和这样的言论泄露给外人知道吗?王嘉尔终究是只能憋回去,把嘴巴打上封条,一个字也不能说。

  接下来又是两天连轴转的录制,王嘉尔的消息终究是没有发出去,成员们发来的短信也好打来的电话也好,听起来都无比正常,仿佛那场他不在场的风波已经平安无事地揭过去了,现在他们又是河清海晏其乐融融的团队。

  可是再见面时,他下意识地朝金有谦看去,他的忙内冲他吐了吐舌头,眼神示意他,这事儿还真没完。

  林在范和朴珍荣的表现简直无懈可击,除了他们从头至尾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。

  太典型的冷战。

  接受采访的时候,王嘉尔好死不死就坐在他们俩的中间,真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如坐针毡。林在范和朴珍荣两个人分别和他谈笑风生,一个揽着他的肩,另一个就把手放在他的腿上,力道之大让他的脊椎骨都快倾斜了,要不是段宜恩在他背后拍了林在范搁在他肩膀上的手,可能他就该一头栽下凳子。他苦哈哈地应付着两个人正浓的聊兴,偏生他左右两边的就是不肯接互相的任何一句,他总不能让气氛尴尬,接完右边的要回左边的,比练习室里跳两个小时的舞还要累。

  大概以后做个相声演员也能出道了,他这接包袱的手艺是被练得炉火纯青啊。王嘉尔借着笑拍大腿的动作扶了一把朴珍荣快滑进他尴尬部位的手,艰辛的想着。

  可是凭什么这两个人吵架,受苦的是他?

  采访结束了,王嘉尔愤愤不平地想揪人。他现在可顾不得是不是个开口的好时机,要是这俩再这么闹下去,他们组合八成得完蛋,那是他绝对不想看见的结局。偏偏一起身,他左右简直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走人,快得他来不及喊一声。王嘉尔眼睁睁看着林在范掀了一边的帘子,身影立刻淹没了,只能当机立断,转身去追尚能看见身后尘土的朴珍荣。

  人是追到了,可是朴珍荣还敢做出一副天真又无辜的样子来,指着被他抓住的手臂,说,“Jackson啊,你这是做什么,弄痛我了。”

  王嘉尔咬咬牙,拧开一边消防通道的门,把人扯进去,在昏暗的角落里站定。

  “Jackson是有话要对我说吗?”朴珍荣的轮廓隐在半边的黑暗里,连那张白净乖巧的脸都模糊了几分。

  王嘉尔是在气头上把人拽进来的,临到了要开口,才发现这是多难的一件事,吭吭哧哧了半天,愣是没敢直接问,悻悻地松开了手,“我刚才只是怕你跑了,弄痛你了对不起。”

  朴珍荣笑起来,“道什么歉,再说我又不会躲你,跑什么。”

  “那你走这么快。”王嘉尔下意思就回了一句。

  “只是想快点回去休息而已,凳子太硬了坐得不舒服。还是说,王Puppy你这么离不开我,走快一点儿都让你觉得要被丢掉了?”

  这明显是在调侃他了,王嘉尔却没恼,他本身就属狗,王Puppy这个别称也亲自认证过,他从来没觉得有任何不好,现下是痛痛快快地就承认了,“对,没错,我就怕你走快一点儿就丢掉我了。”

  朴珍荣被他这么一噎,脸上本就浅的笑容立刻消失了。他看着王嘉尔,突然换了很慢很清晰的语调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Jackson,你记得,我是绝不会从你身边离开的,直到你丢掉我的那一天。”

  王嘉尔被他突然的真挚吓了一跳,然而这话听得他怪别扭的,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,“珍荣你说什么呢,我怎么可能会丢掉你!”

  朴珍荣摇了摇头,他的声音低下去,“总会有这一天的。”

  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像是要碎在这片昏暗的空气里。

  “珍荣,你是不是,和在范哥他,有什么不愉快?”

  王嘉尔憋了半天,终于是把话问出口了。除了这个,他真想不出朴珍荣突然如此悲观的原因,是林在范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了,所以才说得出被丢掉这种话吧。

  朴珍荣却是轻笑了一声。他往前迈了一步,靠近王嘉尔,黑暗里他的眼睛暗得像是两块冰冷的石头。

  “为什么会这么想呢,Jackson?”

  “因为你们都不和对方说话,而且——”

  “而且有人告密了是不是?”朴珍荣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,“让我猜猜是谁,Mark哥可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,荣宰也要有这胆子,BamBam是什么话都会和你说,不过我觉得,八成还是金有谦那个混账小子。他是不是又到你面前哭哭啼啼,‘拜托了,Jackson哥,我们组合可不能完蛋啊’。呵,他这么说了吧?”

  “珍荣,你怎么说话呢。”王嘉尔皱起了眉头,他突然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人有些陌生,这样薄凉又讽刺的话语,他从来不曾在微笑如春风的朴珍荣嘴里听到过,“有谦也不是故意说的,而且你和在范哥到底怎么回事?”

  朴珍荣撇了撇嘴,突然猛地靠近王嘉尔,后者吓得倒退了一步,脊背撞在墙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
 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了,近得即使在黑暗中,王嘉尔也能清晰地看见朴珍荣眼睛里暗沉沉的厉色。

  “我和在范哥吵什么呢,我们有什么可吵的?”

  朴珍荣低声说着,他的语调不急不缓,但是王嘉尔听得出,他其实在生气。

  “为了我吗?”鬼使神差的,他问了这一句。

  朴珍荣勾了勾嘴角,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,因此唇边的这个动作反而显得冷了,“看来金有谦那小子说了很多啊。对,没错,为了你,所以我和林在范吵架了。”

  王嘉尔看着他,那句为什么,就是问不出口。他贴在墙上的脊背已经很冷了,但是更深的寒意来自他面对的人,朴珍荣的眉眼像是结了冰,仿佛他们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能簌簌地落下霜来。

  “你看起来很惊讶,但是并不茫然。”朴珍荣说道,“Jackson,你这么聪明,想弄清楚这事,真的很难吗?”

  “我——”

  王嘉尔从喉咙里刚挤出第一个音节,就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。

  “Jackson哥,珍荣哥,你们在里面吗?”

  是BamBam。泰国少年一边喊一边推开了门,看见两个疑似失踪的哥哥并排站在里面,高兴地冲身后嚷嚷着,“在呢在呢,确实在这里,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,没事了!”

  大约是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两个,所以才四处找人吧。王嘉尔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谈话进行得有些久。

  朴珍荣揽着他的肩膀,和他一起出去。他脸上重又挂上了如沐春风的微笑,仿佛刚才那样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。

  “去看看在范哥的手机吧,你亲眼看,总比我说给你听好。”朴珍荣抓着他的肩头,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。

  王嘉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在范。

  他的队长正在看手机屏幕,幽光打在脸上,冷硬得像是一座雕塑。

  【六】

  Roommate初放送的当天,Got7正在地方上开Fan Meeting。从会所回去宾馆,一大群人就挤挤攘攘地坐在同一个房间里,开了电视等着。

  王嘉尔躺在床上,BamBam坐在他身边,拿着手机要非要跟他拍认证照,传了ins号召鸟宝宝们死守本放,比他这个当事人还积极。他捂着嘴打哈欠,不知怎么的竟提不起一点儿精神。

  压在他心口的事情太多,以至于已经过去一段时间的综艺表现变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
  他枕着BamBam的手臂,听泰国少年絮絮叨叨地说话。他偶尔应和两声,视线却落在床尾的背影上。

  朴珍荣半躺着,一只胳膊压着他的脚。他没动弹,朴珍荣看起来也并不嫌膈应,和一边的金有谦吵吵嚷嚷地斗着嘴。

  好像那天在消防通道里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错觉,此刻才是他的生活,平凡又温暖。

  可是那时候朴珍荣那么冷的眼神,那么薄凉的话语,和他最后留下的提示,都还清清楚楚,无时无刻在提醒他,表面上的平静才是假象。还有更深的地方,有他没有触及的暗流涌动。

  为什么不肯说清楚呢。

  他垂了眼,缩在袖口里的手指默默收紧,指甲抵着掌心,因为太过用力而留下深刻的刺痛。

  他不是没想过去找林在范,不管是JJP之间的问题也好,或是朴珍荣让他去看的手机也罢。只是林在范不是朴珍荣,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不是朋友。就像林在范一直坚持着在称呼上不肯松口,他们之间总隔着一层东西,王嘉尔曾经以为是尊敬,是崇拜,是憧憬,毕竟那是他的队长。

  现在想来,其实那是畏惧。

  林在范一直站在比他高的地方,他们之间的亲近,林在范对他的宠溺,那层脱不掉的畏惧感总隔在他们之间。那带点儿俯视意味的交流,宛如强者对弱者的怜悯。

  这话听起来甚至带点儿幽默,他王嘉尔几时会是弱者,他的信念比谁都坚定,他的努力甚至到了拼命。可是对上林在范的时候,他闪闪发光的人生里那点儿唯一的自卑就出来作祟,他忍不住软弱,转而将对林在范的依赖变作了常态。

  所以当朴珍荣让他自己去看的时候,他竟鼓不起丁点勇气。他不知道朴珍荣要他看的是什么,但是他有预感,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,甚至是他无力承担的后果。

  他已经站在了门前,他即将窥探到真相的缝隙,可这一刻他只想转身逃走。

  只是逃了这一次,还能逃下一次吗?

  他咬着嘴唇,直到舌尖舔到一丝铁锈味道才意识到疼。

  BamBam比他更快地蹿了起来,嚷嚷着,“Jackson哥你怎么回事啊,张嘴张嘴!”

  他茫茫然地抬头,贴在墙上的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脸,和唇上一抹醒目的殷红。

  像是振翅欲飞的白鸽,想不到它的羽翼上染了血,也想不到它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数。

  不是在宿舍,一群人七手八脚也没能翻到医药箱,创可贴也不好贴在嘴唇上,最后是段宜恩揪着他进了卫生间,直截了当地开了水龙头清洗伤口。他单手撑着洗手台,乖乖仰着头,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,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伸出舌头去舔了舔,被段宜恩瞪了一眼。

  其实左右也不过一个小伤口,除了流血的方式比较惊悚以外,根本不值得兴师动众。冷水冲洗过后的嘴唇泛着白,还顺带打湿了王嘉尔的衣襟,他便将段宜恩推出了门,说是顺便洗个澡。

  关门,落锁,花洒的水声掩盖了门外的声音。

  王嘉尔扯下了衣服,但他没有真的打算洗澡。宽松的运动裤口袋里躺着一只手机,是他刚刚在一片寻找医药箱的混乱里拿到手的,林在范的手机。

  和他的手机同一个款式,摆在同一个地方,即使只是简单的拿错了的理由,也绝对站得住脚。

  只是别装了,这样处心积虑。他在心里自嘲地笑,多卑鄙啊。

  源源不断的热水让狭小的空间充满了雾气,镜面很快模糊了,已然看不清他的脸面。捏在手上的手机屏幕也逐渐染上了湿意,他摁亮屏幕,手指划出一道清晰的水印。

  哪里还有回头路,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。

  他在开机密码上试了两次,第一个输的是林在范的生日,没对,他换成了Got7的出道日期,屏幕立刻亮起,将他送进了桌面。

  壁纸是最简单的系统自带模式,应用大喇喇地敞放在主页上,按照使用频率的高低排版整齐。林在范素来是有整理癖的,见不得乱糟糟的样子,反倒轻易地让他长驱直入。

  朴珍荣想让他看到什么呢?

  他犹豫着点开了通话记录,意料之外地发现在长长的列表里,有一个频繁出现的名字。

  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名字,那位心理医生的名字。

  王嘉尔以为那次在医院的见面已经是结束了,或者是林在范同这位医生还有别的联系?他皱着眉,点开了信息。

  - 他的失眠仍旧非常严重

  - 建议调整心态,需要身边人的密切注意

  - 精神层面的诊断扔需要进一步的接触分析

  - 抑郁症和精神衰弱的早期症状非常相似,包括睡眠障碍、多疑、易激怒、情绪起伏较大等

  - 不建议服用药物控制

  - ……

  王嘉尔一目十行地扫下去,他的韩语没有那么好,好些专业词汇他并看不懂,但是不妨碍他抓住重点。林在范和医生的交流一直在持续,甚至是非常严肃地在谈论精神类疾病的诊断和治疗,他不会没有听过抑郁症和精神衰弱,但他从来也不曾想过,这样的词汇会放在他的身上。再者,他的视线在那行“不建议服用药物”上停留了许久——

  假如这是医生的判断的话,那林在范给他的药到底是什么?那真的是单纯的安眠药吗?

  他猛地反扣了手机,心里升腾起的竟首先是羞愧。

  “我不害怕。”

  “我不能害怕你们,如果连你们都不相信了,我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
  他想起他曾经这样和林在范说过。

  他从林在范那里得到的是安慰和帮助,然而现在他却像个小偷,拿着林在范的手机,窥探着他的隐私,甚至在他心里的某一个地方,他曾以为的对林在范的信任,也已经有了裂缝。不,甚至,在他听从朴珍荣的话,伸手去拿走手机的那一刻,那份信任已经摇摇欲坠了。

  如果连林在范都不能相信的话,他还能剩下什么?

  王嘉尔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站着,那一星羞愧感却是冰冷的,冷得让他打颤,冷得让他被迫清醒。也许这就是朴珍荣想让他看到的,毕竟在听闻那些所谓的安眠药时,朴珍荣的表情是那么严肃。他的这位朋友从来看得比他明白,知道告诉他,不如让他自己看来得实在。

  可是朴珍荣何必要动摇他对林在范的信任?

  他习惯性地想要去咬嘴唇,牙齿触及伤口,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本能地伸手捂住了嘴唇。

  手机屏幕的光源还未熄灭,因为先前倒扣着的关系而免不了跳失了界面。他本不欲再看,光是林在范与医生的这些交流就让他不敢再妄加揣测,可是跳进眼睛的几行字却像是投进湖面的巨石,惊天动地,水花崩裂。

  他拿着手机,忍不住一再地揉眼睛,越急越看不清,糊涂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,而是浴室内的热气在屏幕上凝结了一层水雾。

  王嘉尔慢慢地擦干它,一字一句地读,读到他的世界真的变得模糊,读到他浑身冰冷,读到他忍不住呜咽出声。

  - 哥,Jackson先前交给你的东西还在你那儿吗

  - 哥,Jackson已经同我说过了,何况我是队长,我觉得我有必要需要了解清楚

  - 恐吓信在办公室里,三层书架上,很抱歉公司没能找到源头

  - 好的,哥,我明天去拿

  林在范同经纪人的信息记录,显示的日期赤裸裸地嘲讽着他,远在他说出真相那天之前。

  那封压在鸽子尸体上的信,他交给了经纪人却又辗转回到他手上的信,是林在范放的。

  【七】捕猎者

  我尝过他的味道。

  甜美的,滚烫的,在不见光的黑暗里,偷到一个吻。

  他的呼吸很重,紧紧闭着眼睛,脸颊潮红,额角渗出汗来又转眼隐没在鬓角潮湿的发里。他睡得也不安稳,常常突然地翻身,手臂无力地扑腾着,像是被困在被子缠紧的牢笼里,脖颈仰出一条脆弱的曲线,宛如困兽。

  我负责抓住他裸露在空气里的手臂,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,安抚他直到他再次陷入沉沉的梦境。

 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梦,但想来也不会多么愉快。他的皮肤因为反复的高烧而潮湿滚烫,手指扣在我的手心,偶有间歇性的痉挛,只有紧紧握住,才得以平静。

  是该对这个世界抱有多大的热情和善意,才会在这样肮脏又绝望的处境里,也依然不抗拒人类的温度?

  王嘉尔,你知道现在抓住你的人是我吗?

  我俯下身,在他的唇间流连不去,细细描绘他唇线的每一个高低起伏。他也许是渴了,也许只是单纯的应激反应,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角,做了个吞咽的动作。他的嘴里是干的,喝多少水也没用,一会儿就全部烧没了,当然没有任何东西能吞咽下去,而他竟然就侧了头更努力地贴近我,像是要在我的嘴里找到他的水源。

  我渡了两口水给他,解救他,也解救我。

  我从来看得清楚又明白,这世界形形色色的人,丑恶的占了大半。我不奢望避得开,也不自诩能当清流,左右不过是赖着活下去,好的坏的都接受,不心存感激,也不怨天尤人。

  唯独王嘉尔。

  倒也非是他善良得毫无瑕疵。

  初遇时还是个淘气的小少年,恶作剧做得也不少,而且看不大懂人的眼色,总是一腔热情地迎上去,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一巴掌打回来,还无知无觉地连脸也不知道捂一捂。为人倒是很努力,许是运动员出身的缘故,吃得起苦,也狠得下心,不过匆匆几月未见,已然把自己的名字印上了备选名单。

  后来也不过是泛泛之交,彼时他已经在练习生里非常吃得开,走动间往往是前呼后拥一大帮子人,在我身边坐下时依旧冲我笑,还是那样热情,嘴角撇开两个深深的小括弧。我是不大看得上表面功夫的,总觉得假惺惺,再者练习就够累的了,哪有这么多精力给你招呼这个招呼那个。却是看到他身边坐了另一个练习生,动作间甚是亲密,才察觉出些许的差别来。

  那是Mark,美国来的练习生,以神颜被人所记,又因为孤僻而闻名。他一天也讲不得几句话的故事在练习生里都传遍了,然而看他和王嘉尔有来有往,虽然吐字不多,却是很轻松的神色。

  太阳太暖,于是冰山消融。

  他手舞足蹈地讲话,不怎么熟练的韩语里还夹杂着英语和中文,听起来怪别扭的。我往前探了探身子,他却一下子停下了,扭过头来看我。

  “打扰到你了吗?”他咬着嘴唇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
 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,而坐在他身边的Mark立刻往外挪了挪,伸手揽过他的肩膀,将他拖得离我远了一点。

 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,说不上来的哪里不舒服,只觉得这里也碍眼,那里也碍眼。可是即使碍眼,视线还是不自觉就停留在他身上,有他在的画面里,周遭都成了黑白的默片,唯独他莹莹发亮。

  这样隐晦又不自觉的旁观一直持续到出了道,我们站上同一个舞台,肩膀并着肩膀。他仰起脸来,像是要哭的样子,到终于忍不住的时候转身抱了我。

  “太好了。”

  我听见他喃喃地说。

  我放在他腰间的手微微地颤抖着,我必须要很费力,才能克制住我沸腾的血,我如雷的心跳,我即将脱口而出的回应。

  然后他松开我,走向其他人。他没有回头,他也没必要回头,毕竟是我的视线在追着他跑。他和每一个人拥抱,最后扑进Mark的怀里,比他稍高的男人紧紧环住他的脊背,像是要把他融进骨肉里那样拥抱他。

  我在那一刻,听见我心里的恶。

  人终究是一样的,丑恶又善嫉,得的到的得不到的,统统都想要。我自以为清醒地活了小半辈子,却发现只不过是还未遇上那点儿执念。我接受了所有好的坏的,唯独没料想到还会遇见这样一个人,区别于好坏之外,没法用感激或抱怨衡量。

  唯独王嘉尔。

  怎么就非得是他?

  我咬牙切齿地问自己,恨不得钻进自己的脑袋捋清楚每一条神经,看看到底哪一条不长眼的,刻上了他的名字,还刻得那样深,让我这样疼。

  我终于要接受,不能继续清醒地做一个旁观者这件事。可是如果非得要靠着什么情感才能活下去,爱这个字眼又未免太过虚无缥缈。正如行善比作恶难,恨一个人也是比爱一个人要容易得多。

  我恨王嘉尔吗?

  不,我恨的是我自己。

  无法冷眼旁观又不敢肆意争取,耍尽了花招,算尽了机关,想要太阳又怕灼伤自己,于是宁肯残忍地熄灭了光与热,徒留一块冰冷的石头,还惺惺作态捏在手里不肯放的,我自己。

 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世界在日渐崩坏,可我克制不住我心里的恶,我任由伤害发生,我等待时机成熟,我设下层层陷阱,我让游戏正式拉开序幕。

  我总是要摆一个高姿态的,牵扯木偶的每一根线,坐在棋盘的面前,故事的执笔人,岔道的决定者。  

  我引诱着他纯粹信任的心,我带着他一步步走进地狱。

  他终于不再是我的太阳了。

  他只是我的猎物,在我圈起的猎场里徒然奔跑,踩着我给他指的路,眼睛里还倒映着最后一点儿自由,最终消磨在无法挣脱的网里。

  我要他自己向我走来。

  我要他的全部。

  第四章 围猎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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